本帖最后由 八音塔 于 2019-8-30 15:39 编辑
冬月的初阳,绵绵的,只是能把人身上照得亮一些罢。
“第一次交谈过后的,你转身离开,我就知道我……已然爱上你。” 不知怎么,今天的喉咙,稍微有些吃力。
我的膝盖快要被冻在窗台的大理石上了,但是没关系。 我不怕疼。 我爱她 所以不怕。 我爱她所以不怕疼。 我爱她所以不怕 不怕疼 不怕 我爱她所以不怕疼我爱她所以不怕疼我爱她所以不怕疼我爱她所以不怕疼——
——
脑中胡乱的呓语,被驱散了。 掌心的暖意,贴在我的颊上。
“今天……怎么了吗,嘉胜?” 我不敢看她。
从小到大,我一直过着非人的生活。 因为我不明白,身为“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那一次。 我坐在饭店的楼梯上,楼上的大人们在自顾自说笑,烟雾缭绕着,蒙在我的脑袋上。 就像一直以来,褪色的我和彩色的周遭一样。 我坐在楼梯上,读着墙上挂着的,灭火器瓶身上的使用说明。 我竭力想象着它运作的场面。 可是我感受不到火焰的温度。 就像我不知道什么叫饥饿一样。 明明没有感觉,为什么会说“人不吃饭就会死”的话呢? 就像我不知道什么叫香味一样。 我的鼻子闻不到他们说的那些。 太阳晒在新绿上的香味?刚出炉的面包的香味?端上桌的菜肴的香味? 可我还得跟着他们说: “好好吃哦”。
说起来,“香喷喷”,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能让人喷喷出来啊? 灭火器里面的制剂,也是喷出来的吧?
于是我就拔下了插销,喷出面粉似的白。 面红耳赤的大人们跑出来,但本来就什么也没发生呀。 于是他们又回去了。 没有一个人说我什么,我照常像和他们在两个世界。 模糊的似乎有手抓了抓我的脑袋:“这孩子。” 这孩子,这孩子怎么了呢? 哪个孩子呢? 我吗?
店员阿姨拿着抹布在空气中挥舞着,然后还掩着面咳嗽。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她,母亲还是谁,说她身上有股浓烈的香水味。 为什么,这时候就厌恶你们一直喜欢的香味了呢? 母亲说,那是不正经的味道。 于是我仔细嗅着。 用力,再用力。 直到那个不知道该称呼阿姨还是姐姐的人,都听见了我吸鼻子的声音。 我看见她的脸红得不正常,从我周遭的灰暗中都透出来了。 像什么呢? 像一颗苹果,红彤彤的,香喷喷的苹果。 我依旧坐在楼梯上,可是灭火器被移走了,真遗憾。 她的手背在背后,扭捏着。
“对,对不起!小弟弟,是我,是我刚才趁着你……那个不是,是刚才我偷偷地,偷偷地放了一个屁,是、是不是熏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抱着我的头,接着有点担心地,看了看我的表情。 我没有什么表情。 我嗅到了那个味道。 一丝丝的。 很好闻。 我努力地回想着。 像什么呢? 学校公厕里隐隐约约弥漫着的味道?久未清理的垃圾筒里的味道?尸体烂掉的味道? 原来这就是味道啊。 这是一颗,坏苹果呢。 但是,很好闻。 可是,你们不喜欢这种味道吗? 连放出这种味道的你,身上、衣褶里夹藏着这种味道的你,都不喜欢吗? 这么看来,味道,我和你是一样的呢。 有人喜欢躺在阳光下的草坪上,可是的确没有见到有人喜欢躺在公厕里呢。 原来我是被厌恶着的吗。 我终究和人是不一样的。
她回去柜台的时候,我盯着她深蓝色的牛仔裤,包裹出的弧度很好看。 而且,也一定很好闻吧。 让我们两个不被喜欢的东西,来互相喜欢吧。我这么对那味道说。 然后我的目光顺着她,注意到了旁边的一个小女孩。 白白的连衣裙,白白的胳膊,白白的鞋。 比灭火器喷出的粉还要白。 “大笨蛋,我叫小格。” 一朵裙花在我眼前打着旋儿转开。 “噗!” 更加多的,更加好闻的气体从花朵儿下面的蕊里绽放出来。 味道的新的主人。 棕色的小熊被吹得,一瞬间嘟起了嘴。 然后花儿就被硬生生摘走了。 我呆愣愣地。 我想起小熊。 白色上的棕色小熊,你那么贴近着气体诞生的地方,不可能也是厌恶着的吧? 她是,知道吗? 我不觉得她刚才在我面前这样做,是因为厌恶。 厌恶那些…… 气体。 屁。
我现在知道,她从未真正“厌恶”过。 我也一样。 她只是不得不用一层又一层的,世俗的壳子,要把自己仅仅裹起来罢了。 但我不需要。 店员训斥着她的女儿,用严厉的教导给她再加上一层锁链。 一层又一层。 趁装作抹眼泪的时候,她偷偷瞄了我一眼。 笑了,开心地。 我想,这就是香的气味吧。 两种味道,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身上。
没有谁会注意到我。 她注意到了。 是啊,她注意到了。 所以,我下定了决心。 虽然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决心,只不过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罢了。 我要帮她剥开那些壳。 赤条条地。 和我一样。
现在我明白了,那被深深藏在最内里的,是一颗从根儿开始就烂掉的果子。 壳子拘束了她。 我释放了她。 味道。 好闻的味道。
脸上的温热,耳畔的温言。 正像窗外的阳光。 是小格,我机械而阴冷生命里的第一抹亮色。 腐烂的,自青涩而育至通红的苹果。 是我亲手栽培的苹果。 我的苹果。 香味。臭味。 是小格。 是小格。 是小格是小格是小格是小格是小格是小格是小格——
——
“不乖哦,嘉胜。” 我的,战栗着的视线被迫旋转着往上。
匀称光洁的双腿,隐藏得极好却丰满十足的臀部,不落下风的胸部。 脸蛋好,性格也好。 如此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孩子。 腐烂的,自青涩就以烂掉,却依旧被我亲手育至通红的苹果。 我该吞下这颗果子了。 不,不如说—— 我一直都在品尝。
是命运才能让我们再度寻回的吧。
不论是多好的朋友,倘若他不远迢迢,风尘仆仆地坐到我最后的单身晚会上,在啤酒罐的碰撞声交响之后,凑过来一脸笑地问我: “你究竟是怎么遇见了小格的呢?”
是在高中课后的周末补习班再次见的她。 偶然的一次,管理员来迟,门锁未开 ,坐在长椅上微末的交谈。 我磕磕绊绊地,只几句话就被上课的招呼声打断了。 她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 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天底下有太多的腐烂的臭味了。 我低着头,慢慢地走,看着她进了补习机构最里面的教室——物理竞赛队成员们的专属教室。 妄想着绝无可能发生的“回首一笑”,心里忽然被一阵无感情的失望所淹没。 明明身上有那种味道,却还是得和那些人一样呢。
那时我的身上,没有味道。
我当时想,是啊,像这样的女孩子,能交谈几句便已是很棒的经历了,怎么可能与我的人生发生交集呢? 后来才知道她是隔壁重点中学的高材生,常年成绩榜的top10,全省区区几十名物竞队员的其中之一。在全力拼搏于常人不可攀的拔高竞赛的同时,普通文化课方面也毫不落下风,简直是不可能的奇迹。 后来一想,果然是吧,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同时驾驭那两种味道呢。 我的话……连学生的本业都只能说是勉强支撑吧。 她怎么能一边在各种复杂公示概念中游刃有余,又一边熟稔与繁难古诗文和英文单词的呢? 我迫不及待想再接近她。
我贴进了刚刚我的目光扫视时,刻意忽略的,小格的肚子。 圆润鼓胀,在冬日的晨光下轻颤。 像极了孕育胎儿在内一般,皮肤下的青紫色血管隐约可见。 但是。 肚脐是凹陷的。 我曾千百次幻想那里膨开的确实是子宫,这巨肚之所以如此庞大,是因为确实是有我们的结晶在里面孕育,因为我的性器曾千百次被我和她役使着穿插—— 但是肚脐是凹陷的。 于是我便知道。
那里面是屁。 极大量极大量的屁。 整晚整晚都在不停生成的新屁,哪怕在入睡前的例行“游戏”中几乎释放一空了,小格的肚子依然有能力重新生成这么多这么多的屁。 一整晚都不被允许入睡的我,跪在床边,拼命地把身子探进注满了恶臭的被窝里,她的臀瓣间,死死地抵住塞在菊口上的橡胶塞。 里面挣扎着的,并且每时每刻都在越来越多的气体,像一条条的蛟龙,不停地冲撞着,几乎要把我往后击退。 就算是密封性能如此良好的橡胶塞,也还是会有气体“嘶嘶”地漏出来,直往我鼻子里钻。 但我不能松手,不能睡着。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她嘟囔着什么,翻身仰面朝上,脸上带着一丝无法畅快放掉的不快。 我将拳头竖起来,继续拼死顶着,手腕几乎都要被她的巨臀给埋进去了。 那堆恐怖的肉似乎是在嘲笑着我的无能。
这是小格所具有的特殊才能,被我一步一步开发出来的特殊才能。 不管有多少的屁,似乎都可以再进一步压缩,以几乎看不出的体积囤积回腹内。
“嗯……” 十月怀胎一般的小格在窗台边站定,于是我赶紧凑过去,把我的脸和耳朵贴上了她的腹部上,紧紧贴着。 幸好这是在冬天,睡衣足够厚,我不必听见里面恶魔低语一般的,肠道蠕动和聒噪的声音。
笑声在我头上响起:“进来啦。” 她在纽扣上示意着,于是我不敢怠慢,开始解起来。 腾出了空的小格双手向下,握住睡裤的松紧带,用力向外一拉。 滔天的臭鸡蛋味直往上升腾。 那是在早起洗脸刷牙梳头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闷制出的冠绝毒气。 哪怕这整个冬日我都在不停地闻它,我还是忍不住要呕吐的冲动。 但我喉咙的动作还是被小格看见了。
“很……很臭吗?” 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巨大的臀部放在了我膝盖边,另一只手的五指在肚皮上轻轻敲着欢快的鼓点。 “有那么难闻吗……你应该已经习惯了吧?” 语气中似乎满是关心,恍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和她根本无关。 “是不是啊……嘉胜?!” “咿,咿……”声带拼命地发抖,我拼命想说出话,但是…… 小格冷冷地哼了一声:“果然呢,你……” 她作势把手伸向内裤。
“是——是!是啊是啊是啊,我习惯了啊,我完全习惯了,我喜欢这个味道啊!啊啊啊啊啊!” “是你亲口说的,你喜欢,对吗?” “对,对对啊,是我说的,我一开始就说的,我说的我说的——” “这,才是我的乖嘉胜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口水从嘴角挂出来,眼泪已经哭干了。
“那就,都留给你吧,”她轻笑着,“抱紧我。” “唉……唉唉唉啊啊啊——” “我说——抱紧我!”
抱紧我。 第一次的月下树下,依偎着,小格面带通红地这样说。 如果我们是普通夫妻的话,我都快要嘲笑她已经快是个黄脸婆,却依旧这么幼稚了吧。 在我的大脑彻底断线之前,我总算想起这个词的“意思”。 在我们两个之间。
我跪下来,嘴唇死死地亲吻着冰凉的大理石,牙齿在窗台上划着,我尽可能块地凑过去,但又小心翼翼,没让发丝间熏染的恶臭凑的太近。 额头贴在她的腰侧,漂亮的曲线从我的眼角延展开,划出了一团惊人的弧度和内容物。 我的一只手压在她精致镶嵌着的肚脐上,另一只手探进了她的臀沟,想再度按在她的—— 我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又慌忙低垂。 没有橡胶塞。 只靠我的拳头封死那些本已经躁狂的气体——已经憋了一晚上,还要再将它们继续压缩的情况下! 握拳的四指上,禁断的菊穴不满地蠕动着,单单是靠近,就已如硫酸蚀骨一般。 但是没关系。 我爱她,爱他肚里的屁。 我生命中唯一的色彩和味道。 “要,来了哦。” 可我的鼻子在颤抖,闷哼着。 半球型的肚子立刻发出了马达似的的震耳轰鸣,像是形成了气旋,不停地有臭气的鞭子抽打在我的指关节上。 “噗——噼啪卟!——嘶嘶嘶嘶嘶——” 像有什么狂沙中的鬼怪,不停地撞击破旧山寺的木门,摇摇欲坠。 腹部的体积……肉眼可见地,缓缓缩小了。 瘪了下去。 重新平坦。 肌肤的延展性如此之好,完全看不出一点曾被剧烈扩张的遗存。 肋骨下缘的骨痕清晰可见。 就像我第一次见到赤身裸体的她时一样。
“嗯,好臭啊。” 她不忍地扭过头去,手轻轻在鼻子前面扇动。 这不过是再把本就浑浊的空气搅拌得更均匀罢了。 “才一个晚上就这样了啊,今天还很长呢……我会都留给晚上的你的哦!” 我跪在门口,手上套着按她的要求不得不套上的,小格的睡裤。 极度的熏骚味抓拿着,撕扯着我的眼眶。 “要乖乖地呆在家里哦,等我亲爱的!” 门关上了。 我逃不脱。 这间房里,从隔音海绵,到那些“设施”…… 是我们两个亲手 一点一滴装修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我……
那一天,婚礼的前一天晚上。 我看着我的好奇的朋友的脸,她知道我一定会对他重复这句话。 不然,我活不过今晚的吧。
“第一次交谈过后的小格转身离开,我就知道我已然爱上了她。” 小格松了口气,掐着我背后手碗的手也放开了。 我知道她的袖口里就放了一只注射器,随时准备将里面近乎化成液体的浊气,打进我的血管。 那是我在第一次了解到她的“异常”到底有多异常之后,亲手帮她从肛门内一管一管抽取出来的,那堆东西的提取液。 我以为那不过是个玩笑般的承诺。
这句话,小格直到现在也强迫着我每天重复。
我每天也主动重复。
重复闻那个味道。
臭味,香味,臭味,香味,臭味。 臭味臭味臭味臭味臭味臭味臭味臭味臭味臭味臭味臭味臭味—— 屁臭味。
从我们意外相识的第一天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在床底刻下第二百九十三又五分之三个正字。
今天是我们结婚的第一千四百六十三天。
我拉开冰箱,取出她昨晚准备的,在制作时就预先喷好了多多臭气的食物。 喷香的食物。 微波炉里也全是小格的味道,随着加热,有烟升起。
呵,我现在身上的味道,肯定已经和烂掉的尸体没区别了吧。 那我,也就和尸体…… 没区别了吧。
我爱她。 我战栗着从床头柜的隐秘暗格下方,抽出我的日记本。 努力不让我身上过于浓郁的味道沾染上什么,被她发现。 我还爱着她。
如果还有人能看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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