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30年夏至,火辣的太阳灼烤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首都北京的大地。 弗拉迪米坐在“红星”咖啡店的收银台后,右手握着中性笔在柜台上的出纳簿上写写算算;左手时而敲打计算器,时而把玩身旁的收银机。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店内,店长正在忙活着打扫店内的卫生。一旁的电子温度计上显示着“北京2030年6月22日14:00 晴 气温33℃”。 “好困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夏乏么?”弗拉迪米的上身几乎要趴到柜台上。他放下笔,朝着前方的店长喊道:“店长,在这么热的天工作,有没有高温补贴啊?”“你小子想的倒挺美,我还想给自己放个假呢,可营业额允许么?”店长一边直接把他的话怼了回去,一边应着坐在窗边的一位顾客的招呼走了过去。 “唉——”弗拉迪米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拿起笔,“这么热的天,换做是我就直接在家宅着了,谁还出来闲逛啊。不奇怪这几天没什么客流量和营业额。” 弗拉迪米转过头,看着一旁正手舞足蹈像是在解释什么的店长,和他身前那位奇怪的客人——戴着绅士礼帽和墨镜,身穿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西裤,脊背直立,身材魁梧,从脸型上看,不像是东亚人。不过,外貌和衣着并不是弗拉迪米认为他“奇怪”的唯二因素。作为目前咖啡店里唯一的顾客,他在那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将近一小时,期间不时透过墨镜向收银台送来打量的目光,让站在收银台后的弗拉迪米总是以望向别处来避免和他的“对视”。当然,直到刚才招呼店长他也只是安静地在座位上喝着买来的咖啡,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止。弗拉迪米除了心里打上了几个小问号,也没有太在意。 忽然,弗拉迪米注意到,那位客人在和店长“交流”的过程中,一直将手指向收银台的自己。而店长似乎终于读懂了他的“暗示”,向自己走来。 “弗拉迪米,刚才那位客人好像一直想找你,但是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你可以…”店长话音未落,那位奇怪的客人就直接走到了收银台前,用墨镜扫视着收银台,最后停在弗拉迪米胸前写有“Vladimir”的名牌上。 之后,他脱下了礼帽和墨镜。淡金色的中长发从帽子中解放出来,和他碧蓝色的眼瞳相映成趣。而前一秒还慵懒地靠在收银柜台的弗拉迪米立马起立,之后走到店长的身旁咬耳: “店长,我能借用一下我地下室的卧室么?” “行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客人,如果是老熟人,叙叙旧也无妨。” ----- 弗拉迪米关上自己卧室的门,打开头顶的节能灯开关。 “这里没有窃听设备吧?”客人张望着这处12平米的房间四周。 “绝对没有,两周前我搬进来时就检查过了,教官当年交给我的东西我还没还回去呢。” 弗拉迪米收拾好房内的东西,转身向这位客人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俄式军礼。 “尊敬的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彼得罗夫少校,原伏龙芝军事学院2027级轻武器工程系弗拉基米尔·瓦西里耶维奇·达维安中尉向您报道!” “很好嘛,看来你没有忘记。不过,现在我俩都已经不在伏龙芝了,就不必如此拘谨了。直接以名和父称称呼我就好。顺带一说,我后来离开伏龙芝到了国防部,现在已经晋升为中校了。” “明白了,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教官,”瓦洛佳抄过一只凳子坐到谢尔盖旁边,“不过教官现在不是应该在俄罗斯国防部供职么,为何千里迢迢跑到中国,不会是特地来见学生吧?” 对于瓦洛佳抛出的这个问题,谢尔盖并未直接作答,只是从手边的公文包中掏出了一份文件,开始诵读:“弗拉基米尔·瓦西里耶维奇·达维安——虽然我知道你在伏龙芝进修时用的这个假名,但是目前已经无所谓了——2025年进入北京理工大学兵器工程专业轻武器方向学习,该方向为中俄合作项目,五年学制,其中第三与第四学年——即2027年秋至2029年春——赴俄罗斯伏龙芝军事学院进修。2030年6月毕业,获北京理工大学工学学士学位和伏龙芝军事学院理工类学士学位,并授中尉军衔…”“之后就业于北京‘红星’咖啡店,任门店出纳。”瓦洛佳补充道。 “很遗憾,这一点我的文件上并没有披露。”“行吧,我还以为我学会抢答了呢。”瓦洛佳耸耸肩,盯着谢尔盖把文件放回公文包里,“不过,如果教官您不辞辛劳来到我面前就为了给我读我的履历,我可以认为您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当然不止于此,”谢尔盖接过话头,“其实,我已经在这间咖啡店观察你一周多的时间了,不过你懂得,每次我都会穿戴不同的化装,在咖啡店的不同角落,甚至是咖啡店外。”听着瓦洛佳轻声感慨“不愧是俄国的情报专家,伪装技术堪称一流”后继续说道,“今天我是以本来面貌出现在你的面前,也希望你,能以本来面貌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请讲。” “你知道列奥纳多·舒曼,以及俄罗斯与欧盟的战争么?” “知道,当然知道。”瓦洛佳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那个欧盟合众国的首相,对俄罗斯发动的突然袭击。这个应该发生在我离开伏龙芝回国以后。”深黑的眼瞳里映出的谢尔盖点头的画面也没能切断瓦洛佳的叙述,“不过,中国已经宣布中立。毕竟,我们得加速推进实现2035年的目标。这场旷日持久的经济危机给中国带来了绝对不小的冲击,而且,我们还要防着太平洋对岸苟延残喘的美国拉我们下去垫背。” “那你了解,俄欧战争已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么?” “前几天听新闻,欧盟联军已经翻过乌拉尔山脉,攻进叶卡捷琳堡的市区了。虽然比起战争初期,推进的速度已经减缓了不少。” “你认为,俄罗斯在战争中的胜率有几成?” “依学生拙见,俄罗斯在欧盟联军的攻势下,最大的损失与其说是领土与核武器,不如说,是高级指挥人才。战争爆发以来,在圣彼得堡,在莫斯科,在伏尔加格勒,乃至最近在乌法,俄罗斯方面的各级参谋长或光荣牺牲,或自决殉国。当初俄罗斯正是因为指挥官的准备不足而招致欧洲地区战争的一溃千里,而现在,有经验的指挥官基本都被打光了,俄罗斯要想打赢这场战争,迅速补充优秀而有经验的指挥官是第一要务。否则,俄罗斯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的概率,趋近于无限小。” “没错,这就是我坐在这里的理由。” “什么?教官,请在重复一遍,您刚说什么?” “我今天来到这里,便是为了寻找真正能拯救俄罗斯的指挥官。” “哈?指挥官?我?”瓦洛佳拼命咬着嘴唇,“教官,作为俄罗斯军界人物,不可能不知道中国目前是中立状态吧,我作为一个中国人赴俄国任指挥官,完全可以视同中国参战。” “所以,我才会说,不管你如今的名字为何,从此以后,你就以弗拉基米尔·瓦西里耶维奇·达维安的名字,离开中国,为伟大的俄罗斯联邦带来战争的胜利。”谢尔盖把顺手从公文包里掏出的护照飞到瓦洛佳手上。 瓦洛佳打开护照瞧了瞧,上面的资料完完全全是照搬了自己在伏龙芝军事学院读书时使用的军官证上的材料,只是国籍变成了俄罗斯,护照号码也不是自己曾经记得的那个。他关上护照,摘下脖子上的工牌: “教官,看到这张工牌了么?只要有它,我就可以每月稳定地领到五六千元的工资,还包吃包住。在经济危机的大浪潮下,这简直就是诺亚方舟的VIP船票了,而至于这本护照,相信从我接受它的那一刻起,便是将我的脑袋和它绑在一起了吧。”瓦洛佳用工牌将护照推回谢尔盖一侧,“所以,恕我拒绝。” 谢尔盖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将刚才和护照一起拿出的一沓纸握到手中:“我知道,你不会如此轻易接受。当然,我也是有备而来,做好了十足的打算”他拿起那沓纸最上面的一张,眼睛一边盯着上面的文字,一边瞄着坐在身前的瓦洛佳:“伏龙芝军事学院情报系学生娜塔莉亚·伊万诺夫娜的口供: ‘那天本来是很平常的一个工作日,不过可能是我今天早上吃的鸡蛋和牛奶有些凉了,所以在上课时我的肚子一直在闹别扭,我在课间时偷偷离开座位,来到了教室旁边的厕所前。不过,看我肚子在上一节课的闹腾,应该不会是太遭的情况,我就直接在厕所门口‘噗——’‘噗——’地释放了两个很响的屁,当然,味道也很重。正当我准备离开时,我突然发现在厕所旁的拐角处,有一个人影正靠在那里。由于周遭极其安静,我甚至能听到他抽动鼻子的声音。我忽然心生一计,从衣袋里掏出镜子,并且转身佯装要回到厕所——当然,如果他真的在那里,只会看见我仿佛要回头——事实上,确实如此。 ‘在镜子里,映出了一位黑色短发淡碧色眼瞳的男性,光凭这两点我就可以确定,他是和我同级的轻武器系的留学生——弗拉基米尔·瓦西里耶维奇·达维安。他平时总给身边的人留下谦和儒雅的东方人印象,没想到他竟然有偷窥的兴趣。所以我向教官您通报此事,希望您能保证对他的行为实施惩罚…’ 事实上,我听了她的话之后,考虑到你的萨哈洛夫将军和你自己的面子,我就以在周末私闯学院武器库为理由禁足了你两周。” “嗬,原来我当年无中生有的禁闭是这样来的,”瓦洛佳翘起腿,把头侧向一边,“不过,就这种事情拿来威胁我,也太没威慑力了吧。” “我刚刚说过,考虑了你的面子。事实上,你可不是一个偷窥狂,而是另有不可言说的癖好吧。”谢尔盖狡黠地抽了抽嘴唇,眯起眼睛看着示意自己说下去的瓦洛佳,“在这件事情之后,我出于好奇,偷偷地动用了一点手段查了你在校园网里的浏览记录。结果可是有了大发现呢,你其实是一个恋屁…瓦洛佳玩刀可是很危险的?”惊于脖颈上冰凉的谢尔盖立马收住话头,在他面前,不知何时跳到他跟前的瓦洛佳用一把从自己口袋里掏出的瑞士军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瓦洛佳低沉着声音:“即使是教官,窥探到我只会和棺材板说的秘密也绝对不可原谅,在这里如果把你杀掉也不会有人察觉,所以教官就把肉体留下,带着灵魂回俄罗斯复命吧。”“哦,你确定?”谢尔盖没等瓦洛佳回应,直接握住了他的右手臂来了一式擒拿。随着军刀“当啷”的落地声,瓦洛佳半边身子被谢尔盖按到了桌子上。 “和你共事两年,说不了解你是不可能的。瓦洛佳你的优势就是反应速度和一击必杀的精准,这很好地弥补了你绝对力量和格斗擒拿技术的不足。但是,如果是非必杀的威胁,你的优势则会毫无用武之地,而劣势会被无限放大。当然,你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吃硬的威胁呢”谢尔盖松开了手,把瓦洛佳从桌子上拎起。 “没想到,还是输给了教官的老辣,”瓦洛佳站起身,“那如果我当时把刀插进了教官的喉咙的话,又会发生什么呢?” “那或许我会烦恼该怎么和萨哈洛夫将军解释吧。”谢尔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激起了瓦洛佳的注意:“教官,你刚才,说了什么?” “啊对了,那既然说到这了,我今天来到这里也向你通报一个不幸的消息,你的外祖父,瓦西里·弗拉基米诺维奇·萨哈洛夫将军,在乌法保卫战中,不幸以身殉国。”话音刚落,刚刚倚在桌子旁的瓦洛佳直直冲到了他的面前,握住了他的衣领:“教官,再说一遍。你们一定是在骗我,我之前看的新闻都只是说外祖父在乌法沦陷后失踪了,他怎么…怎么可能…咳咳咳…啊咳咳咳…”说到一半的瓦洛佳突然蹲下身子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捂住胸口疯狂咳嗽起来。 谢尔盖半跪在他身旁:“你这毛病果然没变,每当悲伤和愤怒时便会剧烈咳嗽。”他用手轻轻拍着瓦洛佳的后背,“战争爆发后,我调入萨哈洛夫大将部任副参谋长,并与将军一起参加了乌法保卫战。乌法被三面包围后,萨哈洛夫将军在阵前提拔我为中部战区总参谋长,并命令我率领军中的技术兵和士官突围,他自己则带着军官们坚守阵地,誓与乌法共存亡。乌法失陷后,一名幸存的士兵在乌拉尔山麓找到了我,向我通报了萨哈洛夫将军阵亡的消息。不过不知是什么原因,欧洲那边只找到了萨哈洛夫将军的肩章和臂章,而没有找到遗体,所以报导均以“失踪”为名,而俄罗斯内部由于忌惮一位德高望重的军区司令阵亡对全军的影响,也只好向外界宣称萨哈洛夫将军失踪。”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外祖父在俄罗斯军界摸爬滚打多年,曾经无论是维和行动还是战争,战场上的子弹都向长了眼睛似的没在他身上留下过痕迹。为什么偏偏就是他牺牲在那里?”瓦洛佳几乎是失去理智地歇斯底里。 谢尔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支钢笔和一张照片,递给瓦洛佳:“将军在下达任务后,递给了我这支笔和这张照片,让我如果有机会,就把它交给外孙。并对外孙说,曾经他自己因为事务繁忙,连抽身去伏龙芝看望外孙的愿望都没能成行。这一次他预料自己很可能无法活着回去,就只好捎带给外孙一句‘对不起’了。” 瓦洛佳颤抖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支同款式的钢笔,并接过谢尔盖手上的东西,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脸颊滑落,掉在手中的照片上:“这张照片是外祖父当年在驻华使馆任武官时,和尚年幼的我一起拍下的,这支钢笔也是他在那时送给我的。正是外祖父的熏陶,我才走上了现在的道路,可是…可是…” 瓦洛佳低低地哭泣着。谢尔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直到瓦洛佳的哭声渐趋平静,才缓缓地站了起来:“所以,瓦洛佳,俄罗斯需要你,需要一位能够指引他们赶走欧洲侵略者,走向胜利的指挥官。你是否愿意,接受俄罗斯的召唤?” “欧洲合众国于我有不共戴天之杀外祖父之仇,我定将让他们血债血偿!” “伏龙芝军事学院2029届学员,北京理工大学兵器工程专业2030届毕业生,弗拉基米尔·瓦西里耶维奇·达维安中尉,向您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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