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八音塔 于 2023-3-22 00:34 编辑
3 空洞
漫画家少女缺失了什么？
“人是内在的尺度…你新作的点题句？又在看玄玄乎乎的哲学书？” 我将电话用肩夹住，转着椅子滑到了传真机前。狭长的裂缝一张一张吐出黑白两色的画纸，由我担当责任编辑的、《臭鼬戏画》新锐漫画家阿昔的新作逐渐汇聚成卷。 “我个人其实不是很介意你做什么‘哲学探讨’，”网点阴影和对话气泡快速在我的指尖翻过，“但‘主角的生活因自己的屁而被永远改变、甚至完全被屁占领’实在不是什么新鲜的论题。订阅我们杂志的读者是来看你的故事、你的画面的，这不是你用比图像占画面还多的文字来探讨什么‘哲学’‘尺度’的理由。” 此话一出我就后悔了。作为编辑，投稿人们曾向我供述的“自己成为scat爱好者的理由”数以百计，而阿昔却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她的童年真的被自己的天生痼疾主宰了，幸好在家人和杂志社同仁的包容和支持下，她得到了完善而全面的诊疗，随后开始了一段全新的生活。为了回报我们，她甚至大度地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作为了自己创作的灵感来源，发挥自己的绘画天赋、源源不断地向我们供稿，其真实又细致的描绘风格深受读者的喜爱。我不该如此苛责一个好孩子。 和很多持偏见的人的看法不同，《臭鼬戏画》自创刊以来就是胃肠疾病基金的一大资助人，黑白大尾巴、隐晦撅起臀部的臭鼬娘徽章和胃肠专科医院的红十字图章并列守护在患者的背后，这样的留念照片着实显得荒诞不经……不论私下里怎么想怎么做，至少在明面上，我社从来都把幻想里的美好和现实中的苦涩分得很清。 而正因为如此，阿昔愿意向我投稿才更弥足珍贵。我们通常严禁去打扰资助的患者的。 “…我不是在骗你，”手机里的声响带着难以察觉的情绪，“我要把她交给你——我想出这篇《屁灵》的点子之后就不对劲了……我觉得我一定要把这个点说清楚，我好多天都没睡好了。” 这是什么话…我简直要翻白眼了：“你又在瞎想！上个月才带你去复查的，你的肠胃现在健康的很！——你不会又贪吃冷饮了吧？” “我在漫画里也是这么说的…‘肚子里的气再多也只是屁而已，是不可能像白蚁一样把人蛀空的。’但我觉得分明在说我自己……” 她向我详细描述了某天午夜惊醒的时候，小小的肚脐下若有龙蛇游过、几乎要把被褥顶起，然后就是被蚁群啃噬般的刺痛，可掀开被子一看只有肋骨下平静的凹陷。用她的话说就是“肚皮在颤抖，仿佛肠道在崩解”。 “和你父母说过了吗？” 我担心阿昔又要回到以前那种疑神疑鬼、总在担惊受怕的精神状态：“你这几天方便吗？我去你的住处吧，正好有些创作上的问题当面才容易说清楚。”
窗洞大开，风扇和换气扇器全功率运转，明亮到有些惨白的、我的小漫画家阿昔的小小庇护所里，我一点异味也闻不到——和第一次去她父母家时，整个房间里竭力通风也挥之不去、积怨已久的恶毒嗅感全然不同。 但是阿昔的精神状态和我们上一次见面也差了太多，倒不如说她和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上下着装裹身，然而每一处褶皱都在把这些累赘的布料紧紧束在身上；头发明显是早上才梳的，然而总有黯淡的断丝不协调地翘起；环着眼眸的阴郁掺进了瞳孔周围的血丝里，唯有偶尔闪烁的清明依旧证明理智的留存。 阿昔牵着我的手就要将我接到她的卧室兼画房里。散落的稿纸满桌都是，我只好退出去，把手提包放在餐桌上。 “桦姐，谢谢你上次的建议……我去医院拍了片子。你要看吗？” “你这几天都没睡好吧？”我皱着眉接过影像袋，“你的好几个前辈都是这样，灵感一上来就吃饭喝水都顾不——唉？” 黑底的画片上只有她腰两侧的轮廓，中间什么都没有。 只有漆黑的空洞。 “没拍好？机器出故障了？” 她只是示意：“你带我去医院检查时候的片子也在。” 我忙往下翻：庞大到怪异扭曲的大肠，右上角笔直地几乎要顶穿隔膜。在腰线最窄的地方，肠管也膨胀的最夸张，一根足以拴住巨轮的缆绳。 是的，我怎么会忘记这幅光景：在患者本人的慷慨授权下，这张扫描图的漫画版光荣成为了全年销量最好的那一期的封面。 “有人说，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滋生问题的温床，”阿昔半靠着床头，“姐，你说医生怎么可能一次手术就解决我的病呢。” 她满不在乎地解开自己的衣服，掀起。之前因为过分胀气而留下的、红虫似的撕裂纹依旧咬在她的腰侧，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的那张由于习惯性便秘、饱经蹂躏的肚皮的模样：像颗行星深嵌进了那具虚弱瘦削的躯体里，肚脐嵌在一团狂乱的鼓凸中，些许呼吸就能引起痉挛、然后就是呼啸的、劈里啪啦一大串的屁声，甚至让人联想到猎猎作响的旗帜，可这也只能稍微缓解那层可怜皮肤的紧绷。 但现在她的肚子完全平坦，只有因为坐卧而产生的正常褶皱。再正常不过了。 “医生…医生手术之前不是也配了理疗汤剂吗？你喝了三四个月呢，还天天打电话找我抱怨说苦，记得吧？” 当时的情况，就连医生也不敢冒险打开腹腔，担心失去了她身体内某种目前精妙复杂的平衡之约束，那么大体积的高压缩气体一旦炸开、她连性命都堪忧。 “桦姐，”阿昔直勾勾地盯着我，“自从我开始画《屁灵》以来，我已经一周没有上过厕所了。” “那……” “放屁，大便，小便，都没有。” 我刚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不对：“小便也没有？” “最近这几天，睡觉也没有了，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什么也感觉不到，原本每到晚上肚子都会叫，也没有……饿感，也没有，无聊，也没有。 “最多的时候，我直接买了一整桶矿泉水往嘴里倒，可除了差点被呛到之外，我连一点胀的感觉都没有……” “不不不、这不可能吧！”我语无伦次，“阿昔…你不是特意来和我闹着玩吧？” 阿昔惨然地笑了。这表情分明不该出现在她脸上。 “我在漫画里说，‘屁灵’是一种由于主人体内淤气过多不散、在‘原始汤’的激荡中酝酿出的新生命，在肠镜检查中它们发现了外界的存在、而‘母亲’则只会残忍机械地处决自己的兄弟姐妹，于是它们决定取而代之……” “很棒的构想！但也只是构想，那种情况根本——” “现在我觉得，情况恐怕恰恰相反。不是人创造什么‘屁灵’、而是灵魂本就被装在肚子里，只是有的人的身体对点过敏罢了……桦姐，我亲自允许，把自己的灵魂容身之所剜去了。” 她握住了我的手，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不存在了。”
十分钟后，我从客厅回来，重新推开门。 “医生说自己马上过来，还把我骂了一顿，”我尽力做出笑脸，“‘怎么可能取出胃肠脏器，那样人还怎么活呢！’‘你的聪明才智要靠自己的大脑，没听说过谁是靠屁屁和便便思考的！’他是这么说的。” 我没说的是我同时还联系了心理医生，对方似乎正对这种“大病初愈后的心理辅导”很感兴趣。 我的兴高采烈没有得到回应：阿昔已经靠在那睡着了。乖巧得像只小兽。 我笑了起来，去合起窗，关掉那些恼人的换气设备，帮她取过被子仔细盖上。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瞎想——我不知道别的创作者的灵感何来，但她的奇思妙想恐怕有很大程度都源自以前被病魔折磨的漫漫长夜。 阿昔呼吸平稳，百无聊赖的我于是翻起她桌上的手稿来。 “人是内在的尺度……屁灵在腐蚀我，啃食我，想取代我，”我尽量从读者的视角出发评读这些天马行空的点子，“哦，小昔预想了两种结局？” 第一种结局，主人公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完全替换了，直到某天主人公的男友在浴室里发现了一个黄色的气态女人，后者正在仔细清洁那副原属于主人公的皮囊，吓得可怜的小男友掉头就跑。 第二种结局，男友则是一个在本杂志社常见的恋屁主角（只是后期才逐渐培养起他的这种喜好），主人公发出了一个老套但好用的灵魂之问：“你喜欢的到底是我的屁还是我？”在漫画的语境里，这一问题显然具有现实意义——主人公和屁灵因此矛盾丛生，最后因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浑身各处喷气吐息”炸碎而死，不过此二位都没想到，没有屁男友不可能喜欢主人公，而没有主人公的屁更是无源之水、用掉一点就离消亡更近一点，最终男友被当作谋杀主人公的凶手逮捕入狱。 我：“……”这丫头就不能想点合家欢点儿的ending吗！ 两个结局都有一副让我拍案叫绝的跨页大图（当然现在还是草稿状态），他们采用了相似的斜角仰拍视角：第一种里，气态女假装洗澡、任由花洒喷出的水花和蒸汽穿过自己，塌陷的人皮像浴巾一般叠放在浴缸旁，其“面部”狰狞扭曲，而气态女整个“人”和水面接触的地方，气团像火箭发射似的四散而开；第二种里，瑜伽垫上的主人公一拳锤在臀沟里的塞子上尽力阻止漏气、其余三肢怪异地扭曲上翘，五官、肚脐喷出如火般的气舌，左下一角单独分给被气流炸到地板上的、无力望天的眼珠。 好吧，我们本来就是个少儿不宜的杂志社来着。 我深知在这个社会，身材外貌给人的包装完全不亚于身份职业：我说自己是个编辑，那我的鼻梁上多半会架上一副眼镜；如果我说自己是“漫画编辑”，那多半还得扣上顶报童帽或者贝雷帽；如果再具体到“色情漫画编辑”…我还是不要推演下去了。 但即使明知这一点，我还是很难想象阿昔这样软乎乎的、小小只的女孩子会热衷于精心打造这样的画面，甚至相当自豪——就像我很难想象之前的阿昔居然是那样多的屁的主人一般。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被单下，她的身躯缓缓起伏着。 我不免想起上一次我距离她的身体如此近的时刻：那是我临时替代她的父母为术前的她守夜。阿昔早早地睡了，于是百无聊赖的我也伏在床边（但当然没睡着），突然阿昔动了起来——她似乎以为我真的睡着了，但又害怕吵醒我，便一点一点扭动身体，慢慢把臀部推向床的对侧。突然之间，一发尖锐的破裂让整张病床都摇晃起来，阿昔小小地惊呼、手啪地拍在了屁股蛋上试图压低声响，气流声憋屈地变得“狭窄了”。我抬起头也不是，继续装睡也不是，只好继续装作听不到她那拼命克制、但又满足舒服到了极点的叹气声，气味环过床底、从我的腿间蔓延上来，耳朵里听到的噪声越来越急躁、越来越压抑不住… 和那时相比，现在阿昔平坦的小腹是多么弥足珍贵啊。 我盯着被子，突然觉得中间好像有个锅形的凹陷。 即使躺平了凹起肚子，正常也不可能这么陷吧？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凹陷依然在。 “什么情况……” 房间里只剩我的呼吸声。 如果只是把手探进去，没关系吧？就当作检查一下她身上冰不冰？ ——我的视线像汇入漩涡的小溪一般消失在黑暗中。
下一秒，我咚地从床上坐起来，刚才的惊魂一幕还历历在目，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肚皮震得生疼。 “怎么回事……” 我的肠道不甘地低吼着，有某种顽固的肿块呲啦啦地划过。难受的感觉漫过喉头。 我便秘多久了？我觉得自己简直可以拉出一头牛。 “厕所厕所厕所……” 我咚地翻身下床，顾不上找鞋就要往外面跑。卧室门突然被两个高大的身影推开了。 “醒了？最近怎么样？” “啊哈哈…”我打个哈哈就往缝隙里钻。 “对了，桦姐和你说她去哪了吗？她的包还在桌子上呢。” 我一下子怔住了，屁股里爆出惊雷般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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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1 11:5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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